采访对象：贵州大学校长、工程院院士 宋宝安
1、农药对农业生产有何作用?特别是为保障粮食安全发挥了怎样作用?
农药是农业生产和国民经济发展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关系到全球粮食安全、食品安全、生态安全的重大战略物资，在保障农产品产量和质量，控制各类农作物病虫等有害生物，保障粮食安全方面具有不可磨灭的作用。同时，农药还被广泛用于林业、工业、交通、环境卫生等国民经济部门，对保护人类身体健康、维护相关产业的正常运行发挥日益重要的作用。自然界里，人、动物和植物的生长发育过程中，都常常会受到各种有害生物的危害，控制这些有害生物，药物是主要手段之一。通常人们说的农药，就是用来防治粮食、蔬菜、水果等各种农作物病虫害的药剂。自古以来，就有不少因为农作物病虫害危害而导致人类饥饿、饥荒、疾病甚至死亡的事例，而人类的农业史实际上也是一部农药利用和植物保护史。例如，早在公元前1200年，古人就用盐和灰除草，开启了天然农药时代，公元前1000年，古希腊人就用硫磺熏蒸害虫和防病。公元前7-5世纪，我国古人就采用莽草等杀灭害虫。尤其是在十九世纪，爱尔兰因发生严重的马铃薯晚疫病而导致减产，爱尔兰因为饥荒使得人口锐减近1/4。
例如，病虫草鼠害是影响农业安全生产的重要生物灾害。据统计，世界上已知危害农作物的病虫草鼠种类多达2300种，全球每年因病、虫、草害造成的粮食减产约占总产量的40%左右，每年造成的经济损失高达5400亿美元，而使用农药则可以挽回其中四分之一的损失。我国农作物常年发生的种类达1600余种，其中可造成严重危害的100多种，年发生面积约65亿亩次，仅在农田就可导致粮食产量损失1400万吨。
尽管当今世界植物保护科技发展日新月异，选育防病虫品种等非农药措施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但农药依然是当今农作物病虫害防治的主要手段。根据英国Phillips Mcdougall公司的统计，近年来全球农药市场一直维持在600亿美元左右，并且保持相对稳定的态势，这说明了化学农药在全球植物保护中的重要性。例如，2019年，我国水稻病虫害发生面积约10亿亩次，防治面积达16亿亩次，其中化学防治面积约占三分之二，生物防治、物理防治等非化学防治措施约占三分之一，这充分说明采用农药防治仍然是主要的措施。美国农业部资料表明：停止使用农药将导致作物产量降低30%，农产品价格提高50%-70%。根据世界粮农组织(FAO)评估，通过积极的防治，可挽回全世界农作物总产30-40%的损失。诺贝尔奖获得者、小麦育种学家Noman K. Borlang曾经说：“没有农药，人类将面临饥饿的危险”。2019年草地贪夜蛾入侵了我国，2020年非洲沙漠蝗虫入侵了多国，而农药在解决这些问题中均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
现在有的人谈“农药”色变，很大程度上是受过去使用一些高毒农药引发的安全性事件的影响，比如，以前曾报道过的毒生姜、毒韭菜、毒豇豆等事件，这些留给公众的记忆伤痕是人们对农药认知偏见形成的重要原因之一。由于过去我国农药产品结构不合理，加之农户安全使用农药的意识淡薄，乱用、滥用农药的现象时有发生。上世纪中后期，我国生产的农药品种主要是高毒的有机磷类杀虫剂，但进入新世纪以后，很多过去令人谈之色变的“高毒农药”已经逐步被淘汰。但目前不少人对农药残毒问题仍陷入误区之中，即认为只要使用农药，就必然危害健康。其实，我国的农药登记是很严格的，特别是在新的农药登记管理条例实施以后，一个化合物要经过毒理学、药效、残留和环境影响等一系列试验，符合条件方能取得在相应的作物上防治相应病虫害的农药登记。对人、畜、天敌和环境有害的化合物是拒绝登记的。评价农产品是否安全的标准不在于有没有用农药，而是农药使用是否规范、残留是否在允许范围，判断农药残毒是否对健康产生不利影响，必须和剂量相联系，使用科学、规范，就安全可控。其实，只要科学合理使用农药，严格执行安全间隔期和限制用药范围，农药残留是可以降解到安全标准范围内的，因而产品也是安全的。人病重了要用药治疗，同样，庄稼有病虫了，也需要使用农药防虫治病。因此，我们的农业丰收离不开农药，否则就会遭受病虫灾害，会减产减收，会饿肚子。
2、我国农药使用情况在世界上处于什么样的水平?
回顾“十三五”期间，我国粮食生产稳定增长，连续5年稳定在1.3万亿斤以上，2020年亩均单产达382.3公斤，农业科技贡献率超60%。我国农药施用量连续多年实现负增长，水稻、小麦、玉米等主要作物的农药利用率达到40.6%，比2015年高了4个百分点，但这一水平与发达国家还有一定差距，农药利用率的提高仍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截至目前，我国国内使用的600多个农药化合物中，90%以上的品种实现本土化生产，50多个农药品种具有自主知识产权。但与发达国家相比，我国在绿色农药的创制研究方面仍有较大的差距。因此，需要全社会关心支持农药行业发展，加强高效、低毒、低风险农药的原始创新，瞄准绿色农业发展需求，研发更多的环保型、无害化绿色农药。
3、当前，人们高度关注粮食安全。农药使用量减少后，会不会影响粮食生产?
党的十九大提出了乡村振兴战略，要求推动农业全面升级，走上高质量发展之路。2020年中央一号文件《关于抓好“三农”领域重点工作 确保如期实现全面小康的意见》明确提出“深入开展农药化肥减量行动，加强农膜污染治理，推进秸秆综合利用”，对“加快突破农业绿色发展关键核心技术、推动绿色投入品等领域自主创新”做出具体部署。我国的生态农业建设已经从“求生存、盼温饱、富起来”阶段转为“求生态、盼环保、美起来”的阶段，传统农药已不能满足农业生态文明要求。
农药的减量并不是以牺牲作物产量和防治病虫害效果为代价，而是在淘汰低效、高毒、高残留品种、提升农药利用率和用超高效、环境友好型绿色农药和生物农药新品种替代低效老旧品种的基础上，进行合理使用与科学防控。我们既要看到农药是应对暴发性、毁灭性病虫草鼠害最有效的防控“武器”，是保证国家粮食安全的重要战略性物资，但也不能忽视现有农药对人类健康和环境生态产生的负面影响等问题。要处理好农作物产量和质量的关系，需要通过提高科学用药水平，推进农药减施增效，发展高效、低残留、生态友好的绿色农药和生物农药，更加注重农产品质量安全将是社会发展的必然选择。
“十三五”期间，农作物农药使用量从29.99万吨(折百)下降到26万吨以内，全国农作物农药使用总量连续4年实现负增长，同时出口量连续四年正增长。农业农村部发文已对46种高毒、高风险农药采取禁用措施，未来五年内，还将有甲拌磷、水胺硫磷、克百威、氧乐果、涕灭威、氯化苦、磷化铝、甲基异柳磷、灭线磷、灭多威等10种高毒化学农药被淘汰，传统高毒农药将逐步退出市场。高效、低风险绿色农药和生物农药正在取而代之。近年来，我国加强了农作物病虫草害的绿色防控实施力度，生态调控、天敌昆虫、理化诱控、生物农药、健康栽培等绿色防控的新产品、新技术、新措施得到加快推广应用，2020年全国农作物病虫害绿色防控覆盖率提升至41.5%，重点区域蔬菜水果茶叶绿色防控基本实现全覆盖。我国农药结构的优化升级和绿色防控技术的大力推广，充分体现了植保行业践行绿色发展的理念和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守住“发展和生态”两条底线的要求。我国各区域也按照农业农村部提出农药减量、有效控害的思路，开展卓有成效的工作，总结出绿色防控的技术模式，农民也从绿色防控中尝到了甜头。例如，近年来，贵州在茶叶病虫害防控上大力推广绿色防控与生态调控，我提出了“生态为根、农艺为本、生物农药应急防控为辅”的防控策略，通过实施“以虫治虫、以草抑草、免疫诱抗”等技术措施，在贵州43个重点产茶县全域推广茶园病虫害绿色防控技术，保障茶叶产量和质量。连续10年贵州茶产品质量合格率达100%，贵州茶种植面积连续5年位居全国第一。“贵州绿茶”也成为全国迄今唯一一个省级地理标志性品牌。臧连生教授建立赤眼蜂规模化繁育的天敌工厂，研发出玉米螟和水稻二化螟生物防治技术，进行大区域的生物防治，有效控制了玉米螟、水稻二化螟等害虫，大幅降低了化学农药的使用，保护了农田生态环境。此外，国内生物防治机构等开发瓢虫、草蛉、捕食螨等天敌品种，实施“以虫治虫”、“以螨治螨”，在桃、柑桔等果树上实施生物防治技术，相继在广东、福建、广西、湖北、湖南、浙江、四川、江西、重庆、海南、江苏、安微、陕西等20个省(区、市)实施，大幅减少化学农药的使用量，保障我国无公害果品的安全生产。
自“双减行动”以来，我国粮食连年丰收，粮食生产稳步提升(每年产量均在1.3万亿斤以上)。农产品产量得到保障的同时，质量安全水平也得到了显著提升，蔬菜、水果、茶叶等主要农产品农药残留合格率稳定在97%以上。“质量兴农、绿色兴农”以及“绿色高质量发展”已成为行业共识，农业生产由过去单纯追逐产量，转变为注重产量和质量、关注民生福祉和生命健康安全的和谐绿色发展。
但是从当前的农业发展来看，还是有一些问题和矛盾需要解决，还需要在绿色农药创新和科学用药方面久久为功，持续不断的坚持下去。从今后工作来看，农药减量使用任务艰巨，还要重视四个方面工作。一是要加强农药科技创新，提高农药质量和使用技术，全面普及科学安全用药技术。二是要农药绿色发展政策扶持，深度推进农药减量增效和农残控制。三要完善农药使用监管制度，明确农药使用者的责任和义务，规范农药使用行为。四要加强基层病虫害防治体系建设，不断提升科学使用农药指导服务能力，强化安全用药技术培训，推广综合防治新技术，力求做到科学选药、精准施药、安全用药，着力解决农民防病治虫难题。总之，要多措并举，上下协同，大力推广应用绿色防控技术、高效植保机械和专业化统防统治及科学用药技术模式，不断提高农药利用率，持续推进农药减量增效，在实现农业丰收的同时，确保消费者吃上绿色安全的农产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