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陈雪兰(右二)与养老院里的老人在一起。
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浙江省台州市冰雨连绵,甚是阴冷,临近年关的时候,椒江区康平托老院院长陈雪兰的心头却异常温暖,一股股暖潮向她的养老院涌来:镇里司法所送来时令蔬菜,台州救助管理站组织健康体检,市政协委员拎来米油鸡蛋,还有众多不肯留名的企业和爱心人士前来……
每次送走客人,陈雪兰总是百感交集。岁月如梭,从35岁到53岁,为养老事业,她倾注半生心血,18年来,未曾与家人过上一个团圆年,孙女上幼儿园了,从没亲手带过一天,就连女儿也被自己唤回乡下,干起同一个行当。太多的艰辛,太多的不解,太多的愧疚,但无论如何,陈雪兰决不言弃。
如今,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陈雪兰的善举得到社会高度认可,也得到党委政府的关爱支持:几年间,“台州好人”“浙江孝贤人物”“全国敬老爱老助老模范人物”等一连串荣誉接踵而至,凭着区里发的“好人敬德卡”,坐船吃饭有优惠,体检、观影、游景区能免费,还可享受免担保低息贷款等。
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满园春。陈雪兰总说,从星星之火到全民慈善,这才是自己最愿意看到的,也不辜负一直以来的坚持。伴随陈雪兰的讲述,记者一点一点走近她自办养老院的十八年光阴。
凭素心办起养老院
一到养老院,陈雪兰就穿回洗得发旧的白大褂。脱下的棉袄,是为数不多可以穿出去的衣服,女儿总嚷着给她添置新衣,几番都被陈雪兰制止。
从租用老家茧站整出11个房间起步,到如今已有6座养老院600多张床位,陈雪兰为之奋斗整整18年。然而,她并未腰缠万贯,反而背负不少债务。这固然与规模不断扩大有关,但也与收费低廉有关。很多时候,遇到困难老人,陈雪兰能减则减,能免则免。
如果人生选择不同轨迹,今日的陈雪兰或许早已跻身“千万富翁”。自打年轻起,头脑活络又肯吃苦的她,就是一把做生意的好手。不算大富大贵,也属小有成就。本来生意走上正轨,日子大可逍遥自在,可陈雪兰发现一个新现象,令她既痛心又焦虑。新世纪前后,村里有些老人虽有儿女三四个,且儿女大多日子好过、口袋富足,却无一人愿意赡养老人,也有的老人独守空房,生个病都无人嘘寒问暖,甚至过世好几日,才被发现……
从小就异常孝顺的陈雪兰,萌生出开办养老院的想法。在当时的临海乡下,这完全是个新鲜事,且不说照顾老人脏累,就说人言可畏吧,农村讲究养儿防老,一旦老人进养老院,无论老人还是儿女,脸上都搁不住,会有生意吗?
“别人都拿赚钱的眼光来看我,可我真不是,我是拿公益心态来干养老事业。”性格执拗的陈雪兰说干就干,在临海尤溪镇坎头村租来老茧站,花费十来万元搞装修。
第一年,总共收进4位老人,除去1位免费的,收费加起来还不到1万元。为节省开支,陈雪兰挑起所有担子,全权负责老人的生活起居。其中,有位老人患肠癌,经常大便失禁,鲜血淋漓,可陈雪兰从不嫌弃,照顾得无微不至。
听说有人办起养老院,又很用心,陈雪兰的名头很快打入邻近乡镇,陆续来了好几位老人。久而久之,养老院住满了,矛盾也随之出现。
入院的老人不是无法自理,就是油尽灯枯,过世自是家常便饭。在农村,替老人穿寿衣、运送遗体,都很受忌讳,她陈雪兰不介怀,可村民避之不及,觉得很晦气,连吃饭都不愿和她同桌。无奈之下,陈雪兰只能在晚上偷偷运送遗体出去。
2008年,陈雪兰在椒江区与别人合开康平托老所,规模一下扩大许多。按理说,护工越招越多,可陈雪兰风格不改,每天照样白大褂一件,忙着忙那,完全没有一般的院长和老板样子。
流浪汉视她为亲人
陈雪兰一口一个“老爸、老妈”叫着,耄耋之年的老潘夫妇,哪会想到,自己的晚年生活会如此安详,还平白无故多了个女儿。
老潘夫妇在养老院呆了6年多。这之前,两人住在山洞里。平日里,夫妇寡言少语,只知早年河南老家发大水逃难出来,可具体家在哪儿、有无亲人,一概不知。多年来,椒江区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一直想施以援手,可两人一直不愿接受。
得知此事后,陈雪兰马上到民政局,提出免费把老人接进院里照料。本是件好事,可同样屡屡碰壁。没辙,陈雪兰只能先派护工给老人理发、洗澡,平日里又是送衣服,又是送食物,三天两头跑过去做思想工作。一年多过去,两人仍无动于衷。
养老院有吃有住,为啥不来?深夜中,陈雪兰几次辗转反侧,去得多了,她终于找到症结所在:原来,老人一直靠捡垃圾为生,看来要他俩入住,就必须连带这些“财产”一起搬。
有一次,陈雪兰上门看望时,发现老太太的手臂红肿,老大爷焦虑不已,又无力医治。抓住机会,陈雪兰再次游说:“先把老妈带去医院看病。以后呢,就安心住在养老院里。还有,带上你的东西,还有那3条流浪狗一起搬。”
老头抬头一看,随即点头同意。不久后,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前来迎接老人入住养老院:陈雪兰牵着流浪狗走在最前,一张轮椅载着老太太,两人搀着身材高大的老大爷,剩余6人拉着满满当当的5辆三轮车居中。
6年多来,对老潘夫妇的照顾,陈雪兰可以说是事无巨细,早已把彼此视作亲人。每逢她有事外出,两位老人没多久就要寻这问那。而在养老院里,老潘夫妇不是仅有的无家可归者。这么多年,陈雪兰“请”来不少流浪汉。
由于长年流浪,这些流浪汉大多性格孤僻,难打交道,为让他们安心走进养老院,每次陈雪兰都要抓破脑袋、想尽办法。这其中,最难请的莫过于年近古稀的流浪汉“阿宝”。
阿宝其实没名字,还是陈雪兰给取的。他患有精神障碍,在外流浪15年,平日靠捡垃圾为生,居无定所。2016年冬季强寒流来袭,怎样让阿宝接受救助?情急之下,椒江区民政局工作人员只能再次向陈雪兰求援。陈雪兰去了,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在一桥洞下找到阿宝。彼时的他,衣衫单薄、蓬头垢面,一床旧地毯当被子,可嘴上不饶人,死活不肯走。
陈雪兰当晚8点又拿起大衣、棉被、围巾和鞋子,顶着刺骨寒风去找。没成想劝说两个小时,还是无功而返。第二天上午,陈雪兰又去找。这次,她买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专门加了鸡蛋和猪脚,还有一条香烟。阿宝实在是又冷又饿,狼吞虎咽吃个精光。一旁的陈雪兰落下眼泪,哭劝道:“老爸,你就跟我回家吧。”叫了三声“老爸”,这位倔强的老人终于被打动,坐上陈雪兰的车,进了养老院。
如今,在陈雪兰的养老院里,总共有近30位流浪人员。来自江西患有小儿麻痹症和羊痫疯的小强认她做干妈,他能说会道、能写会算,被流浪人员推为“班长”,空闲时,就组织大家做手工、下象棋,还给大家表演口琴。
“其实,这些人很善良,你只要对他们好,全都记在心里。这几年,救助站给养老院一定补助,用于流浪人员食宿费用,也减轻了我的负担,但不管如何,我都会把他们当亲人般看待。”陈雪兰说。
对家人内疚又欣慰
陈雪兰家中四兄妹,她排行老小,却最能吃苦,20岁时,父亲便早早去世,因此对母亲格外孝顺。如今,母亲同住在养老院里。说起家人,陈雪兰忍不住落泪,自打办起养老院,她的内心满是愧疚。
起初,丈夫不赞同妻子办养老院,难免有所隔阂。那几年,陈雪兰天天泡在养老院,几乎无暇顾及家庭,甚至还把辛苦赚来的老本全部拿出,用于补贴养老院。历经近乎十年的分居,最后丈夫选择理解,2010年,也辞职投身养老院,这才了却陈雪兰最大的顾虑。
儿子结婚早,生孩子后,养在临海,由岳母照顾。而平日里,都是一家人赶到养老院,才能团圆。谈及年夜饭,十来年,就没一起吃过。对女儿的愧疚,陈雪兰最深。女儿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多少个夜晚,陈雪兰都想着,如果女儿能回来,那该有多好,陈雪兰几度动员女儿返乡帮忙。前几年,女儿年轻不听劝,可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能理解母亲的辛劳,慢慢开始了解养老行业,2017年春节后,终于辞职回到陈雪兰身边。
大陈岛位于台州湾东南海域,光坐船就得一两个小时。2017年底,岛上敬老院落成。交给谁来打理经营,大陈镇里想到陈雪兰。陈雪兰的善举那时已全市有名,因此,不少乡镇主动向她抛出橄榄枝,由于精力有限,她大多婉拒。可寄托着垦荒精神的大陈岛,是作为市政协委员的陈雪兰无法推却的。
女儿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能否交由女儿打理?开春后,母女俩着手设计,开始装修敬老院,赶在盛夏时节,正式对外开放。原本皮肤白皙的女儿,整整晒黑了一圈。如今,她长住岛上,成了专职院长,辛苦孤寂,却从未有过抱怨。
记者上岛采访时,由于陈雪兰所在的养老院无人看管,女儿立即就订了出岛船票,回去顶班。虽然与她擦肩而过,未能当面交流,但看得出,摆设精心布置,敬老院处处体现着年轻姑娘的爱心。长期耳濡目染,对待老人,女儿如同母亲一样,满是耐心,体贴入微。陈雪兰看在眼里,乐在心中,越来越习惯将管理上的事情交由她打理,总归,这班算接下来了。
采访中,陈雪兰说:“一个人的力量是很有限的,我不图名,也不图利。我之所以做这些,就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尊重老人、关爱老人、孝顺老人,让这个社会多一些爱心,少一些流浪汉和伤心孤寡老人,小家庭和美,大家庭才会和谐。你说,谁不会老?善待老人就是善待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