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汹涌的城镇化浪潮中,农村土地等生产要素从沉睡中被唤醒,变成抢手的“大蛋糕”。可“蛋糕”谁能分?怎么分?怎么做大?事关广大农民能否同步共享村集体经济发展的成果。在“分蛋糕”的过程中,闽侯县作为全国29个农村集体资产股份权能改革试点单位之一,经历了一番波折。一本红皮小本,“股权证”三个大大的字印在封面最中央,38岁的村支书黄金栋小心翼翼地把它递给记者。
资源如何变资产?村民因啥成股民?
地处闽侯县城关,随着城镇化的发展,昙石村现在一点也不像个村:村部门口就是县城最大的公园、隔壁是昙石山博物馆,再远点则是一排排30层以上的高楼。
村不像村了,本该是好事。可也因此给黄昭生和黄金栋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因为“资源变资产,人人都想沾”。
“二黄”一老一小,前后脚都是昙石村村支书。在2005年闽侯城镇化还没“化”到昙石之前,村集体收入仅有20万元,来自于村集体土地上的鱼塘和果林租金。2008年,征地告一段落,村里得到一块边角剩余地,虽说不大,但再把周边群众的菜地凑凑,刚好可以搞出一座2000平方米的农贸市场。
资源变资产的过程,就从这里开了头——几年下来,老黄以此为思路,村里从此有了市场、店铺。当年昙石村土地租金收入就达60多万元,2016年,昙石村集体的经营性资产收益已增至550万元。
其实不只是昙石。闽侯2000多平方公里,紧紧包围着福州城。全县279个村,一半山区一半平原,平原乡镇在最近10年间,个个都被福州市的快速城镇化进程所影响。2016年,闽侯县财政首次突破百亿元,30%以上来自于土地出让金。城镇化开始前,全县七成以上的村,村集体收入都少于10万元;城镇化下,如今已有93个村有了像昙石一样的经营性固定资产,收入千万元以上的村有12个,最多的达到6000万元以上。
问题来了:收益有了,可谁有资格享受这些收益呢?
答案看似很好回答,全体村民嘛。“其实远非如此简单。”闽侯县委副书记叶仁佑介绍,早在2015年5月,在这场名为“全国农村集体资产股份权能改革”中,闽侯被确定为福建唯一试点县时,资格之论最终被交给了地方——难点从来由地方先突破。
“真是难!”小黄书记接手的就是这个活。“比如,外嫁、入赘、抱养、出国、曾被判刑的……全村2703人,最终核定出来的身份有52种。”复杂中国,可见一斑。
最后按照“尊重历史、照顾现实、程序规范、群众认可”的原则,又在村成员界定小组和村户代表两轮投票基础上,再经过三轮审验,2550人的数字如此得来。“昙石村人员界定方法”如今不仅是闽侯县还是农业部屡屡推广的经验。
“2550人就是2550股,还有个原则,生不增、死不减。”第一道难关,小黄闯过了。可紧接着,第二道难关又横在了面前,是什么呢?
“蛋糕”怎么切?“均富”如何均?
自打2008年村集体有较多收入后,老黄和昙石村村委会把集体收入一方面用于全村各项公益和基础建设,一方面用于村里“特殊村民”的福利补贴:包括被征地后的失地农民、履行计生国策的独生和双女户、男60岁和女55岁以上老人……累计460来人,如今这部分开支每年约120万元。剩余的400多万元村集体收入则用于村基建、干部工资和村集体积累。
这就好像一架跷跷板——前者过轻,“你们把钱花哪去了?”群众不干;后者不足,“你们干什么吃的?”村容难变。能连续当3届村支书,老黄这个“支点”“摆”得还挺让村里人信服——2014年,昙石村被评为全国文明村。可即便如此,老黄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七攒八攒,当年一年村集体收入不足20万元的穷村,如今竟让他攒出了1000万元的积累。“想着为村里再投资个更赚钱的项目呗。”
股份权能改革,改的就是这个——收益分配不再福利化而要股份化、收益投入不再个人决定而要制度决定。
具体到昙石村,2016年550万元的经营性资产收益扣除120万以往既得利益,按照股份权能的规定,七成股民分红、三成发展提留。算下来,七成是301万、2550股、每股1180元,村委凑了个整,结果2017年村民(股民)人均分红1200元。
相比昙石,闽侯县上街镇岐安村在分“蛋糕”时,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上街镇是福州市大学城所在地。自2002年起这个占地两万亩的大项目进入这里后,为这座近3000人口、以往村集体收入不到1万元的村子带来了难以想象的改变——至今全村土地全部被征完、生产方式也全部改为以商贸为主。
因为拆迁按进度,所以受影响的也有先有后。最先的一批6个自然村中60多户被征迁群众,借大学城项目办起“学生街店面”,10多年来,每年每户收入暴增:村民集资230股,到2015年每股收益1.05万;后面再被征迁的群众也借鉴他们的思路,又办起了“商业街店面”,1900股,但由于位置不佳,每股收益只有1300元。7倍之差!
2016年,这个小村集体收入超过1000万元。要是均分“蛋糕”,显然对先富者们就有些不合理了;可不均分,股份权能改革岂不空谈?恰好包括村支书、村主任共4名村委,又均属“先富者”。“头疼呀!”村支书沈行钟告诉记者。
最终是以村两委干部“改革之刀,先砍自己”的方式突破了——两块蛋糕合二为一,但先富的60多户在未来的第一个5年内,一股算两股。第二个5年则是按1.5股计。10年后双方回到同一起跑线。“也就是用10年时间,稀释掉先富与后富者之间的差距。”老沈们的方案获得了全村通过。
2016年岐安村每股分红2600元。先富者比以前让步了近5000元、后富者则增加了700元。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相对的和谐。
因为和谐之后,无论是“二黄”还是老沈,股份权能改革还给他们带来一样令他们意想不到之喜,是什么呢?
“蛋糕”要做大,关键在心齐
“老侯这次居然主动让地了。”小黄的头瞬间就“不疼了”。
老侯叫侯仁生,是昙石村民,今年50,家有5口人。当初刚做农贸市场时,涉及老侯家40多平方米菜地。“说什么也不行。”掰开了又揉碎,又讲道理又算账,虽然最后让出来了,老侯还是耿耿于怀:“除了补偿,也没见到你们说的好处呀?”
小黄也委屈:“改革前,村里只有福利,老侯家人口结构哪边都不靠。想给也给不出来呀。”
不过股份权能改革破解了这种“两头尴尬”。按分红原则,老侯家5口人就是5股,一年分红获利可达6000元。“这还差不多,那点菜地一年收入也就几百元。”
改革红利,让群众触手可及,由此激发出积极性,也就水到渠成。
昙石村眼下又要新建一片公寓楼用于招租。早前包括老侯等十几户家境相对不好的农户,都想让村委把公寓楼批给自己租用。这不,老侯不仅不争了,还主动帮着村里参谋应该怎么建。
岐安村的情况也一样,稀释股权的做法虽然在闽侯县已经试点的14个村中独一份,但带来的效果是一样的:村民盼“蛋糕”赶紧做大,村委盼群众多理解支持村里工作,村干部盼自己的辛苦和委屈也能得到体谅。“眼下更关键的,股份权能改革不能只停留在现有的土地资产简单的商铺化上,一旦用光了就没有发展空间了。最好应该和城镇化发展带来的发展转型捆绑起来,提升土地的资产效益。”闽侯县农业局农经站站长程金泉的理解,颇具深度。
闽侯“农村集体资产股份权能改革”一年来的收获与启示在于:城镇化已是不可逆转的方向,深受城镇化影响的农民,通过股份权能改革要获得改革红利;城镇化又是一次转型的机遇,参与城镇化进程的农村,通过股份权能改革又迎来新的发展空间。这个空间究竟能有多大?就得看从县到村,每一级干部们对改革理解的空间能有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