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在厦门落幕的第三届东方茶席大赛上,吴言创作的《桃花流水》意外地将金奖收入囊中。之所以倍感意外,是因为他才第一次参赛就拔得头筹,获奖对他来说,无异于一场由青涩迈向成熟的“成人礼”,不论是个人的成长,还是艺术的体悟。
“看出来”的热爱
吴言是“85后”,出生在赫赫有名的宜兴丁蜀镇。虽生于斯长于斯,他学的专业却是工商管理。大学毕业后,他进入国内一家知名民营企业里做销售管理,过着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
很多正在或曾在大城市打拼的人,一开始都是怀揣梦想,踌躇满志。渐渐地,感到压力“山大”,感到疲惫,然后怀疑,乃至厌倦。疲倦了,那就回家吧。
吴言获金奖的茶席作品《桃花流水》
回到宜兴后,有相当一段时间,他都处于“无业游民”状态。有事没事,他就跑到朋友家里喝茶聊天。他发现,有很多跟他年纪相仿或同龄的伙伴都在做壶,毕竟这丸紫泥在宜兴手艺人手里已经捏了数百年。
别人在做,他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一段泥条如何在手中变成一只美轮美奂的茶壶。每天看,日子一长,他也对泥土萌生出了“感情”,直到忍不住要自己动手试试。
不同于正儿八经的拜师学艺,他是抱着半玩半学的心态。在他看来,从古至今,拜师在手艺圈都是一件非常慎重的事,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而向身边的朋友学制壶,不存在因身份悬殊过大而带来的心理压力,自己也可以多练习基本功,遇到困难时,朋友们还会耐心地教。
就这样,他捏着“张三李四”的泥巴,跨入了紫砂艺术之门。
享受修行
除了苦练打泥片、打身筒等基本功外,他听取了朋友的建议,从仿生瓜果类的“花货”着手。这对于半路出家的吴言来说,更容易上手,进步也更快。
就像习书,做壶亦是始于临摹,“取其意,兼得其形,撷其精,酌存其貌”,从而渐入蜕化,自成一格。不断临摹古今作品的过程中,他的手艺日进,也越来越能领悟到紫砂薪火相传五百年的魅力与精神。
一如泥料,需经历反复捶打揉捏陶塑才能成型,吴言对紫砂艺术的追求亦须经历一番艰苦漫长的磨砺。他把这门艺术当作一项终身的修行:“我并不比别人更聪明,许多人花了几十年才会达到应有的高度,我花的时间当然只会更多。但是,我不急(于求成),我更多的去享受它。”
景行行止。不同的创作阶段,他领略到了不一样的“风景”。或因勤勉精进,或凭高度悟性,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他的作品风格较之先前判若两途,以致于凛风再见他到时倍感惊讶:“真没想到,他进步这么快!”
现今,他做的壶多为精气神具足的小壶。虽形制不一,却有着共性:造型别致,线条柔和流畅,光泽温润内敛,给人一种风轻云淡、不惊不扰的沉稳之感。“整体感觉更有张力,在细节处理上,比如肩、流等部位,过度自然,简洁明快,不拖泥带水,而以前的就显得含糊很肉。最让我惊喜的是流,出水顺畅有力,断流疾速,不会流涎。”
现阶段,他则努力尝试如何做一把让茶人喜欢、用得舒服的壶。于是,他常以一个倾听者、调研者及服务者的身份去参加茶会,在泡茶品茶的过程中,着眼于茶器的功能性,时刻捕捉或挖掘使用者的诉求及审美偏好,并将这其“转译”成手艺的语言,进而在技艺上有针对性地去完善。
美与实用之间
茶器,是席间的一道风景,它连接起了主与宾、人与茶。
吴言认为,尽管它们是席上的主角,但不必华美精致,更无须矫饰,耐看好用便可。就以去年获金奖的作品《桃花流水》为例,一壶四杯一建水,构成了茶席的主体,这些紫砂器无一例外,都有“桃”的元素。
“桃在传统文化里有吉祥圆满的寓意,在手艺上又很见功夫。”他创作的这组茶器,摆在素淡的灰色席布上,顿时洋溢着活泼泼的生趣:朱泥梨形壶,居于茶席中心,一棵果实累累的桃树从壶身壶把“长”到了壶盖;段泥建水,圆融饱满得就像一只桃子,口沿处的线条略有波折起伏,并点缀着一二枚新果,玲珑可爱;茗杯有耳,枝叶旁逸斜出,饶有田园诗的趣味。
“泡茶是藉由人手使茶与水在不同的器中互动。茶汤从壶流入杯,再流向建水,它的流动,就仿佛水在桃花间流淌。”他说。
明人周高起在《阳羡茗壶系》,将供春之后制壶名家划分为“粗”与“精”两大流派。壶艺善精细机巧的艺人徐友泉,到晚年时不禁喟然叹曰:“吾之精终不及时之粗。”所谓的“粗”,并非粗糙拙劣,而是天然去雕饰、拙朴大方。
吴言做的壶,恰到好处地将“拙”与“巧”、“粗”与“精”糅合在一起,亦如国画中的工写相融。暖润而坚莹,既保证实用,又照顾美观,透着文质彬彬之美。
成长的“包浆”
迥异于瓷器的轻盈、铁器的厚重、银器的华贵,紫砂器给人的感觉是含蓄沉静,温润如玉,如谦谦君子。形成这种独特的气质,很大程度上要得益于它的“包浆”。对此,周高起是这样形容的:“自发暗然之光,入手可鉴。”
这种幽微的光泽,是长年累月使用、历经时光打磨留下的印迹。它看似毫不张扬,却非暗淡无光,看似光彩照人,却非浮光闪烁。若将它比作参禅,应是“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水”第三重境界。
在制壶的修行中,他的作品,从花货到小品,由繁到简,由“精”到“粗”,由巧到拙,是风格的改变,亦折射出了个人的成长他穿过“花团锦簇”,超越自我,返璞归真,以最简畅的形式来呈现最丰富的内涵。壶如其人,冷静沉着,却也不失盎然意趣、生动气韵。
谈及创作心得,他把手艺比作学武。“它是一项技能,是行走江湖所必备的吃饭家伙,也是与人切磋的机缘。”他说,“各门各派武功绝学都不一样,有的狂野,有的灵动,有的劲爆,有的儒雅。我看了这么多种武功,把一种学到精通就已经需要一辈子的时间,而那种集各种上乘武功于一身的大师越来越少,年轻一辈就更加少之又少,因为这需要非常扎实的基本功,方能融会贯通。”
他追求的目标很简单:“希望我的作品能成为别人席上的亮丽风景,肯定不是最贵,但一定要是他逢人就说这是我觉得最好用也是最喜欢的壶,就够了。”
看似简单,实属不易。不过,他早已把这当作一生的修行了。